大凡从事绘画实践的人,更热衷于画笔下的苦苦耕耘,冥冥感悟,而对理论上的东西大多勤于思考,懒于动笔。近年来,在诸多的场合均有指责中国画写实手法的言词迎面而来,直撞耳膜。有人说中国画的命根子就是笔墨、线条,离开了这两点要素便不成其为中国画;有人说写实性画家的祖宗是埋在西方的,中国画的特点是“抽象”、“意念”,用传统工具去搞写实性绘画是非驴非马的东西,是没有艺术的……。感慨之余,情怀所至,我想就此问题谈一点看法。
当今的画坛潮起云涌,气氛活跃,浮躁之风趋于平淡与实践,出现了画风上,追求上的多元局面,尽管各种创作手法在自身的成长过程中均经历了坎坷、曲折,但无一例外地,程度不等地在画坛上各展风姿,各有千秋。这是非常正常的现象,非常正常的气氛。画什么,怎么画,画家们经过了多少年的折腾、磨砺,已形成自己比较踏实,恒定的认识。这一点认识,是多年苦心熬煎出来的,是真正变成自身知识、能力、真谛的东西。就国画的写实性手法而言,无论传统派所指责的“无笔墨”,还是新派叽嘲的“非驴非马”或“艺术档次不高”等,这在从事写实手法的画家来说,绝对是一种空泛的、不着边际的甚至可以说是浅薄的认识,是不屑认真的。
一个人怎么画画,人、画、生存环境,经历、命运、修养……,是诸多因素决定的,是一个完整的统一体,是一种自然的形成。一个初涉美术的学生,也许崇拜的是一幅好的素描;一个卖画的,关切更多的是画商们的好恶和市场上的适销对路;一个打出生就没有离开阁楼的画家,更多显示的是对绘画外在形式的猎奇;一个外地的画家,对陕北是一种新奇、好奇,对黄土旮旯里终年头顶烈日面朝地的老农。只是一种在动物园看动物的隔栏观望的心理;而像我这样生于斯、长于斯的本土作者,那老农是父亲的形象,那老妪是母亲的形象……如果说别人处理陕北人的变形、夸张是自然感受的话,我尽可能地真实、自然,唯恐有一丝丑化、曲扭,甚至环境道具也尽可能地原汁原味,唯其如此才觉得够味。
古人云“文无定法”,绘画亦然。那些过分地“教导”人家怎么画、应该怎么画的人,实在让人不太放心。传统绘画之笔墨技法,确实应该吸收其精华,现代派绘画的奇幻象征,自然也大有借鉴之处,但最终只能是吸收、借鉴。就像人吃猪肉,人还是人,人吃羊肉也不会长出角一样。如果让今天的画家都泥古不化地讲究笔墨技法,或让今天的画家都亦步亦趋的模仿西方现代绘画形式,那么我们整个这一代画家便没有我们自己了,国家没有了民族特色上的大“自我”,画家没有自身的小“自我”。事实上,任何一种绘画手法的形成都是艺术发展的必然,国画人物的写实画法也是国画发展到今天的一种必然形态。我们不妨将目光放开一些,我们就会清楚地看到,某一时期的绘画形式、风貌。与这一时期人们的生活条件以及绘画材料、工具有着非常直接的关联。
原始人的绘画大都画在新石器时代的陶器上、如张口的鱼、奔跑的鹿、啄食的鸟等等,毛笔的发明出现了战国时期的《人物夔风帛画》、丝绸的发展和普及、唐代绢轴工笔重彩画的盛行(也可以说是中国早期的写实性绘画),如阎立本的《步辇图》、韩斡的《牧马图》、周仿的《簪花仕女图》等;宣纸的产生自然也引起了国画的蝉变、飞跃,如南宋时期的梁楷和明代徐渭的“减笔”水墨画法乃至清代八大山人的大写意,无一例外地证明了绘画的内容和形式的转变、其决定于每一时期的社会生活条件和每个人的绘画观念及主张,离开了这些基本因素也就无需谈得上各家各派了。照像机的诞生无疑对绘画起到巨大的冲击和推动作用。鸦片战争后,西方的文艺思潮和具有科学的造型艺术手法的传入,便对我国绘画界引起了极大的动荡和哗变。中国现代文化史就是中西文化碰撞交流的历史,写实性的绘画就是这一历史中结出的硕果,不管你情愿与否,你必须去面对它。于今,绘画远远地脱离了传统绘画的窠臼。国画家吸收了西画法的养料,西画家借鉴了国画法的手段;宣纸上可以绘出油画的色彩、厚度、调子,画布上也出现了线条,墨色、韵律。五花八门、花样翻新、分门别类、又兼容并蓄。中国人物画的写实手法,便是在这样的一个绘画形式空前活跃的社会大背景上形成的,写实性的绘画在技法、内容及表现形式上都具有较大的包容性和宽泛性,很容易与西画沟通,并有异曲同工之妙,但如何将各自的长处融会整合成一个既有时代感又符合中国审美的新东西,一直是争论和探讨的焦点。画家们也在这方面做了很多有益的实践和探索,一方面向传统学习,一方面向世界学习,博采众长,突破传统人物画单一的线描勾染的程式,因为线描往往游离于体形结构,与现实生活的感受相差校大,很难达到真实自然的视觉效果,反而在表现上形成了公式化、概念化的弊病,打破传统式的禁区,由旧的传统型向新的现代型转变也就成了必然的趋势。
虽然,写实性人物画的创造过程包含着继承传统艺术和西方艺术写实技巧的因素。但是更重要的是写实性的美术家对现实性和传统的观念有了崭新的认识,大胆地把中国画的写实性推向一个新的境地,从而形成了具有本民族特色的一种新的中国画,它极强的表现力和已有的社会成果展示着它经久不衰的生命力,预示着宽广辉煌的未来,在这样的事实面前,谁还一味地要让国画死守“笔墨”的“命根子”,或认为写实性的国画“非驴非马”,就像要苛求当今的诗人都去写格律诗一样让人忍俊不禁。
中国画的写实性手法,经历了机械过渡到自然成熟的过程,在绘画内容上也经历了单纯“为政治服务”和幼稚的“为艺术而艺术”的摇摆期。当今,写实性画家们的视野空前开阔,思维空前活跃,许多人不再满足于所谓观念的传达,作品的情节和题材的猎奇以及手法的模仿了,而把目光从文学性的现实传达,转向绘画本身,意识到对人类社会乃至一个民族的思考与哲学上的反思,不能用图解式方法或模仿性的形式,抑或是寻找一个真实而有情趣的风情画的题材这样简单的转换,就能表达自己的情感了,笔锋伸向了生命情感真实而自然的表露以及人性本源的主题。我以为,一个能通过自己的绘画语言实现自己生命价值的人,是敢于正视和直面现实社会中最底层的那些普普通通的人,并勇于承担自身命运的身影的人,在这些生命群体中不断寻觅和发现自己艺术创造永不枯竭的源泉的人,他们的作品不仅仅是对生活场景和习俗浮光掠影的风情式的再现,而是在他们的大量作品中,揭示出他们对现实社会中普通人的生命状态及其深藏不露的意蕴。
勿庸置疑,写实性中国画遵循的是现实主义创作精神,具象的、真实自然的,虽经过精心缜密的刻画却让人感觉不出,观众看到的是一个活的生命,形神兼备,自然而然,典型地再现现实生活的风貌和场景。处于信息社会的今天,掌握一家一派的技术与风格已不算难事,甚至电脑机器人也能模仿。对艺术作品的本身价值不决定于那家那派就为标准,各流派中都有江湖骗子式的膺品,也有流芳千年的佳作,从中外古今被誉为上品的绘画写实性的作品仍不失为一支主流,现实主义创作方法的道路,是一条铺锦叠花的大道。就我国而论,古代的《清明上河图》、《七星夜市图》、《货郎图》……,近代的《流民图》、《八女投江》、《转战陕北》、《悄悄话》……等作品都以真实的人物造型和深沉博大的含量闻名于时,彪炳于世。
中国画写实手法的绘画,在古老的东方美术史中还属于一条年轻而发展中的康庄大道,写实性的画家们不应该怀疑自己,而应推出更多的无愧于时代的精品力作,现实主义的创作道路上期待着新的里程碑式的杰作问世,新的里程碑式的杰作期待着现实主议画家们矢志不移,坚韧不拔,锲而不舍地到现实生活中去发现、觅寻、实践。